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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人群注重身材管理:拥有完美身材就拥有一切吗?(3)

[ 发表时间:2018-12-08 10:48:08   ]

每个第一次跟教练上课的学员都会拿到一个体测报告,报告上有身体成分分析和肥胖分析。体重、体脂率、骨骼肌含量是衡量身材的三大核心指标,从决定踏上减肥之路那一刻起,学员就紧密地与这三项数据挂钩,将热量收支的公式严格地贯彻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

主攻瘦身的健身教练美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客户训练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会测量客户的三围,计算腰臀比、展现身材“维度”的各种数据,并在客户允许的情况下给他拍照。此后每隔一周,她都要重新测量、拍照,目的是将数据进行对比,监控减肥的进程与效果。同时,客户需要每天向她报备三餐吃了什么,以便了解卡路里摄入量。

按照这套严密核算的方法,美含十分自信地表示,只要学生严格执行就一定会瘦下来,效果会在每周的照片和维度数据上直接体现。如果数据没变,那一定是因为顾客没控制好饮食,背地里偷偷吃多了。

提倡“互联网+健身”概念的光猪圈健身CEO王峰则表示,未来健身行业将更加趋于数据化。利用智能硬件和大数据的技术,直接采集、分析各种体测和训练数据,推送到客户的移动端,使得各种记录得以更加系统地保存。

人们通常认为,沉浸在运动中是快乐的,它使个人短暂地从社会抽离,摆脱雇佣劳动的强制与规训,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然而以减肥为目的的健身却相反,在各方面都体现了“唯效能、科学、标准化是瞻”的功利与理性。

从早期的测力计(测量肌肉力量)、脉波计(记录脉搏)、肺活量计(记录呼吸气量)、测功计(测量肌肉功率),到近些年的体质测量仪的流行,都反映了人们对测量的迷狂延续至今,有增无减。

荷兰著名语言学家和历史学家赫伊津哈认为,随着体育活动越来越系统化,运动的自发性和游戏性也愈益减弱。某种程度上,使用工具理性改造身体的过程,使身体更趋近而非远离工作。

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无论大道小径还是乡间田野,都可以作为游戏运动的场所,如今它的空间被压缩,重新凝聚定位在健身房和跑道上千篇一律的几何构造。

一方面,不断进步的科学与工具理性使我们健身更加有的放矢,甚至不断超越人类身体所能突破的极限;而另一方面,身体脱离创造性的自然环境,而被功利主义和工作场所的要求所形塑,沦为健身房里僵化的空间几何结构。这是现代健身的进步性,也是现代健身之殇。

“完美身材”

健身是辛苦的,有意愿健身的人不一定有毅力持之以恒。根据《健与美》总编辑刘舜的估计,中国健身房目前的续卡率不到30%,很多人都在这条路上半途而废。中泰证券关于健身的行业研究报告称,健身是反人性的过程,如果没有外部激励,就会造成客观上续卡率低。

健身博主赵依侬的描述更为干脆,健身就是“虐”。她把“卷腹”称做“虐腹”。为了练出一身漂亮的马甲线,“虐腹”的动作必不可少。每次虐腹完,赵依侬一定要“秀腹”,在朋友圈里开心而自豪地po出成果。社交平台的展示对很多人起到了外部激励作用,在自虐中享受,可以概括以赵依侬为代表的部分人的挣扎中前行的健身心态。

如今高挑纤瘦的赵依侬曾经是个小胖妞,从12岁到27岁,她一直在和体重作斗争。读书时她成绩不错,爱参加各种文体活动,却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被“胖”拖累了。因为胖,家里人干脆给她剪了超短的小圆寸,外表像个假小子,女性的特征、女生的心思完全被压抑。少女时代,她总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但事与愿违,完全得不到回应。

“男生会注意你,但他注意你的方式是给你起难听的外号,这很伤一个小女孩的自尊心。” 赵依侬回忆,她试过电视广告上各种减肥方式,曾经整整有一年她不吃主食,肉也吃得少。

后来她才慢慢学会科学地控制饮食,加上比较规律地运动,来管理自己的身材,并时时注意保持。赵依侬对自己身材变化极度敏感,她练出一套本领,不用上秤就知道自己的体重和体脂,还总结出自己一周体重变化的规律。“我一周之内一般有三个小反弹。不用照镜子,就站着感觉下,如果感觉到自己胖了一点,我就会提醒自己要多做一些有氧,或多上一些力量,或者我要少吃点。”

在赵依侬看来,做一件事有两种可能性,一种人追求目标,达到结果会让自己产生快感,很愉悦;还有一种人享受这个过程,却不追求明确的结果。她觉得自己属于前一种。

赵依侬自认本质上讨厌运动,小时候因为胖,体育成绩差,运动让她有挫败感。“但是只有运动才能够更有效控制自己的身材,从而获得更满意的外形和身体,在这个基础上我觉得我是喜欢上运动的结果。”

对赵依侬而言,拥有完美身材不仅仅意味变美了,它还附加着很多其他价值——他人赞许的目光,自我对身体的控制感和对人生的主导权。

瘦下来的赵依侬感觉自己解决了人生障碍,她和闺蜜共同运营一个健身自媒体号Fitnchic,口号是 fit your body into a chic life,旨在鼓舞更多人健身塑型获得一个更漂亮的人生,一个自己更喜欢和掌握的人生。

社交传媒的影响力扩大了她的成就感,在自己的微博和微信上,赵依侬以图片、视频和文字的方式和粉丝们分享健身、旅游、穿搭、情感、职场、买买买的经验。粉丝信任她,有学生在职业选择上有迷惑,通过私信或者在粉丝群里求助。听到产后妈妈跟她说,看了你们的内容,治好了产后抑郁症,赵依侬觉得很开心。

“健身是表象,是手段,我们想的是从各个方面让自己过得更开心,更漂亮。” 赵依侬这样总结创办Fitnchic的初衷。

赵依侬不讳言自己对健身的挣扎情绪,“说实话,到今天我运动还会有抵触,尤其天气越来越冷,或者工作真的很忙很累的时候,就想在家躺着,放空休息。但是克服自我穿上运动鞋,走出家门,去到健身房这个过程,当你真的开始动起来,到你动完,出过汗,就会觉得很爽,有种战胜自己的感觉。每一次运动我都是在这样的挣扎中结束的。”

而同样在青春期备受身材焦虑和节食折磨的Becky Young,如今却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她在伦敦创立了Anti-Diet Riot Club(反节食起义俱乐部),旨在鼓励女性悦纳自己的形象,反抗商家利用身体厌恶来挣钱的行径。

从青春期开始,Becky就为身体感到焦虑,因饮食感到罪恶。14岁她开始减肥,不惜对身体发起一场场战争,节食、过量运动、手术 经历了瘦身与复胖的反复折磨后,只剩下精疲力尽和深深的自我厌弃。她曾暗自祷告希望患上饮食失调症,这样就再不必为瘦身费劲。

两年前的又一次复胖使Becky心情沮丧,她决定执行新一轮严苛的运动饮食计划。为了给自己打气,她在Instagram上搜索关键词“fit”(起初形容健康,逐渐发展出性感诱人的身材的衍生义),却意外地搜到倡导body positivity(身体自爱)的账号。她发现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真心地接纳自己的身体,拒绝一边控制饮食一面假装自己很健康很快乐,他们活得很轻松。

“她们胖,但不觉得羞耻。我发现我想成为这样的人。”受到启发的Becky创立了Anti-Diet Riot Club。成员定期聚会,一起做瑜伽,吃早午餐,分享甜点,举办胖女孩时装节、人体彩绘、直觉饮食训练营(intuitive eating workshop 根据自己的身体发出的讯号饮食,不规定食物,时间和分量,主张饿了就吃,饱就停止),大方地享受、展现自己的身体。

Becky认为,“减肥文化的‘害处’,在于不断向现代人洗脑,令我们误以为如果我们不尽最大的努力节食减重、锻炼流汗,我们就做得不够好。”她想“起义”反抗的并不是健身或减肥本身,而是这一整套生活方式逐渐占领“政治正确”的地位。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健康”的影子:街头的运动潮流宣传海报,餐厅中的网红减脂食物、朋友圈中举铁照,健身软件的运动打卡分享 让Becky疑惑的是,究竟哪些对我们的健康真正有益?

健康苗条的身材固然值得赞美,但如果网络赋予我们展示表达自我的权利逐渐被沦为成整齐划一的审美,甚至通过社会文化心理机制干预我们的生活选择,被商业过度包装利用,那么身体的解放意义,身体所承载的值得被称颂个体身份的独特性就荡然无存了,这和健身文化的缘起无疑背道而驰。

实际上,潮流正在发生转变。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的性感营销曾是教科书级的经典案例,“三流的营销卖产品,二流的营销卖品牌,一流的营销卖梦想”,每年的维秘大秀,姣好面庞、高挑身材、玲珑曲线贩卖的正是男人梦想的女人和女人梦想的自我。 然而这两年,公众开始质疑这套商业把戏及其背后的价值逻辑。

2014年,维秘为推广新一季内衣,推出了以十名身材火辣的维秘天使为背景的宣传图,配以大字体宣传语“The perfect body”(完美身材)。图片上线之后便遭公众强烈的回击,超过两万人签署了一份申诉书,要求维秘道歉。

这封请愿书里这样写道:“维多利亚的秘密的最新广告利用女性的不安全感,散布伤害性消息 女性的生活中每天都充斥着这样的广告标语,这些标语设立了对女性身材狭隘的评判标准,让女性对自己的身材越来越不自信,从而促使女性花钱购买他们的产品,来让自己更快乐、更美丽。”

而 Twitter上也掀起#iamperfect(我很完美)运动。人们纷纷秀出自己版本的“完美身材”回击维秘。2015年,一场名为#ImNoAngel(我不是天使)的活动兴起,出镜的全是大码模特。

越来越多内衣品牌也开始鼓励身材多样化,个人护理品牌多芬(Dove),内衣品牌Aerie推出以“形象自爱”“真实的美丽”为主题的广告,照片中,各种身材各种肤色的女性穿着内衣戏仿维秘模特的站姿,挑衅地出现在镜头面前。

更多人在投身健身的同时开始反思健身的意义。今年9月,赵依侬在公众号里写了一篇文章,感慨像从选秀节目《创造101》出道的艺人王菊一样露着赘肉在纽约时装周出镜真好。文章中赵依侬坦言,“追求身体的毫无瑕疵不应该是女性健身与运动的目的。”但即使激烈地反对当下主流的健身文化,Becky承认,仍然有些时刻她会忍不住偷瞥自己的肚皮,跟别人的比一比。

或许号召女孩健身塑形和号召女孩抵制减肥的两种团体本质上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它们都继承现代文化的因子,赋予了身体极大的象征意义。它们的存在不过是人类各种深层动机与欲望的又一变体。

但无论对身体采取哪种观点,不能否认的是,今天的时代正是身体的时代。与重视灵魂而贬斥、放逐身体的古希腊、中世纪文化相比,身体正前所未有地占据我们视野的核心位置。

它不再是灵魂的容器或原罪的象征,转而变成某种偶像或资本。它越来越作为消费品、作为社会身份、作为人格本身而公开展示,某种程度上,甚至取代心理和意识,成为当代最急需被疗断和拯救的对象。

采访中,赵依侬被问到,如果有一天回到唐朝,那里以胖为美,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努力维持身材?她想了想,回答说:“这是个悖论的问题。我当时想瘦是因为我看杂志上的女生照片,心里想说‘我想成那个样子’,所以我会为此而努力。但是喜欢什么身材会受多方面影响,社会大环境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我很难很超脱很清高,如果我到了唐朝那样的环境,所有人都以胖为美,我是不是还能坚持现在呢?也许那时候我变胖也会很开心。”

(《中国新闻周刊》2018年第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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