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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敏和埃里克·马斯金，一位屡次被媒体评为“全球最受尊敬商业领袖”，一位被誉为“当今国际最受尊敬经济学大师”。
他们都是“机制主义者”并为之奋斗了数十年，却从未谋面。2019年春天，他们相聚在美丽的滨海城市——青岛。
青岛是张瑞敏的“主场”。他在青岛出生、成长，但在1984年，他不得不“下海”接手一家濒临倒闭的街道小厂。如今，那家小厂已经成为连续10年获评全球最大家电企业的跨国公司和全球著名的企业机制创新者——海尔集团，而张瑞敏自1984年以来一直是它的掌舵者。
埃里克·马斯金从美国远道而来。他出生于纽约，27岁就写出了论文《纳什均衡和福利最优化》。虽然该论文20年后才被发表、30年后才推动他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本科、硕士、博士的专业都是数学的他，31岁就成为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教授、35岁成为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授，高徒遍布全球。其中，《博弈论》作者让·梯若尔也是诺奖得主，几位中国学生则成为国家决策层的重要智囊。
数十年来，他们分别在东半球和西半球积蓄起了巨大的“能量”，如今，一夕碰撞，“当量”几何？许多人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但他们更愿意把这次会面当做一次内部交流。交流之后，埃里克·马斯金给海尔数十位员工做了内部演讲，张瑞敏到场聆听。
埃里克·马斯金本次内部演讲的题目是《机制设计和人单合一》。
一、 机制设计和人单合一
机制设计理论是埃里克·马斯金在整个经济学界的名片，虽然没有出版过一部经济学专著，但27岁时的那篇论文就足以让他成为该理论的奠基人之一，其本人此后40余年的勤勉耕耘以及全球对该理论的认可、应用及拓展，则让他的这块招牌越来越亮。
人单合一模式是张瑞敏在带领海尔与世界对话21年的基础上创立的，已在实践及理论诸方面探索14年，被国内外专业人士及权威机构誉为下一个世界级管理模式，每年到海尔研习该模式的企业已达上万家。
机制设计和人单合一被如此郑重地并列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但是，二者的对话或者交汇，早已开始。
埃里克·马斯金鼓捣论文的时候，张瑞敏是中国工厂里不想虚度光阴的年轻人，虽“平步青云”历任班组长、车间主任、副厂长，但仍抓住机会看书、搞技术革新。
彼时，中国刚刚走出一场内耗，正与美国接触，寻找新的发展机制。这样，张瑞敏和埃里克·马斯金这两个“粒子”虽相距遥远，却注定要“量子纠缠”。
张瑞敏接手海尔的次年，埃里克·马斯金成为哈佛大学教授，并很快以偏爱中国学生而出名。他的理由是，中国学生喜欢理论联系实际，而其他学生把理论和实践分得过于清楚。于是，渴望为中国的转型和发展找到解决办法的中国学生把一个个中国问题和案例摆到他们的老师那里，而他们的老师则正好与学生一起为中国正在发生的一切和想达到的目标出谋划策。
学生们送来的案例里当然没有海尔，但乘着中国融入世界这个大潮，张瑞敏以实战中的“机制设计”一步步走近埃里克·马斯金。
当时，整个中国的现代企业管理还是一片荒芜，张瑞敏无意中从管理大师德鲁克的思想里获得了灵感。他结合中国智慧及现实，形成了自己的管理方法，并很快使海尔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1998年，海尔“激活休克鱼”案例被哈佛商学院收录,张瑞敏成为第一位登上哈佛讲坛的中国企业家。
在德鲁克之后，张瑞敏又喜欢上了经济学家哈耶克等西方学者的思想，不断从中汲取精华为我所用。他很认同哈耶克的“理性不及”说，认为应该用好的机制设计将每个人的潜能发挥出来。
而哈耶克正是机制设计理论的发端。
20世纪30年代，哈耶克和兰格就计划模式与市场模式进行了一场大争论。哈耶克认为信息太复杂，中央计划部门不可能快速准确地处理好这些信息，而市场经济可以通过市场价格对分散在个人和企业中的信息进行最有效的利用。后来多年的争论证明哈耶克是对的，但大家却没有办法精准地证明为什么他是对的。利奥·赫维茨则通过比较所有机制完成了证明，成为了机制设计理论之父，埃里克·马斯金进一步提出了“马斯金策略”。
埃里克·马斯金超越利奥·赫维茨的一点在于，他认为并不需要仅仅从中央计划者的角度设计机制，而是可以设计好机制让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事情，同时实现整体目标。
张瑞敏用人单合一这个机制将海尔变成创业平台、生态品牌，正是此意。人单合一的基本含义是，每个员工（即“人”，可延伸为来自企业内外的创业者和动态合伙人）都应该直接面对用户，创造用户价值（即“单”），并在为用户创造价值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分享。
每个人都可以成为CEO，不但不会干扰海尔目标，反而是壮大海尔生态。这其实是张瑞敏一直以来“人的价值第一（而非股东或中央计划者的价值第一）”管理理念的一次升华，20世纪80年代的海尔“自主管理班组”机制即是这种理念早期案例。
以严谨著称的埃里克·马斯金在以往的许多演讲中，都是用三个案例阐述机制设计理论：妈妈如何给两个小孩分蛋糕才能让他们都满意、政府在私有化无线电频段时如何找到对无线电频段许可证估值最高的公司、能源管理局如何选择对两个有各自需求的消费者都有利的能源消费方案。这一次，埃里克·马斯金增加了第四个案例：人单合一。
与埃里克·马斯金的中国学生有交集、对海尔有研究的路江涌教授说，前三个案例都是零和博弈，只有人单合一是正和博弈。
二、 纳什均衡和“链群”实验
如何达到正和博弈？一个基本前提就是自主人假设或者道德人假设。传统机制设计是经济人假设，把人当做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工具，实施线性的严控管理模式。马斯金对策大多是社会人假设，对应的是以人为中心的人本管理方式。人单合一则在此基础上让每个人自主发挥能力，创造条件自己去做。这就需要能应对复杂环境的非线性管理模式。
埃里克·马斯金的分蛋糕、电信、能源、人单合一四个例子，复杂程度和难度是逐步加大的。他把人单合一放在最后，则表示它是最复杂的。他说，人单合一把员工福利放在首位、激励员工创新、赋予员工主要决策权，共同追求用户价值最大化，同时实现增值分享，是机制设计理论的成功范例。
不止于此，埃里克·马斯金对海尔“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有创业精神”特别表示了赞赏。所以，如果从自主人假设角度看，人单合一还是一次超越。
张瑞敏和埃里克·马斯金做私人交流时说，所有的大企业都在寻求稳定的纳什均衡，但往往陷于上下级之间的博弈中无法实现，但在颠覆科层制的海尔， “人单合一机制让小微必须创造用户价值，没有用户付薪就不可能存在，这导致他只能去创造用户价值而不是与公司博弈，从而变成了现代互联网时代的纳什均衡。”
埃里克·马斯金当然明白，员工、用户和企业的多方共创共赢也是一种纳什均衡。问题是，这种纳什均衡如何实现“稳定”呢？
事实上，这是动态稳定，是复杂的自适应系统。而复杂的自适应系统很难“规划”出来，只能是“自涌现”。
美国计算机模拟专家Craig Reynolds开发了一个叫BOIDS的人工生命程序，用于模拟鸟类的集群结构，得以窥探“涌现”的发生。他发现，最简单的BOIDS世界只需要满足三条简单规则：
1.分离性：每只鸟在移动中不发生碰撞。
2.方向校准：根据局部小群的平均方向移动。
3.凝聚性：每只鸟都向局部小群的平均位置（小群的中心）移动。
之前，海尔生态系统的基本单元是“小微”。一个个创业小微类似于鸟群中一只只自行决定飞行动作、不必听命于任何规划指令的小鸟，完成了海尔组织从金字塔结构到去中心化的转型，是为“分离性”。
接下来，如何“方向校准”？找到“局部小群”是关键，于是，2019年起，张瑞敏把海尔生态的基本单元迭代升级为“链群”（生态链小微群）。
链群必须基于社群，在自创业、自组织的基础上自驱动、自增强、自优化。张瑞敏说：“创建链群生态机制是为了解决两个吸引力问题：第一个是外部吸引力，即用户吸引力：体验经济以用户个性化需求为中心，要解决用户痛点，成为用户首选才能吸引大量用户，利用链群所对应的社群实现用户体验迭代，全流程、全方案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第二个是内部吸引力，即对各攸关方的吸引力。”
有媒体将之称为“链群实验”。
三、 物联网时代和企业组织
张瑞敏和埃里克·马斯金都功成名就于工业时代。
在信息时代，他们也都各自做着积极的探索：张瑞敏没有继续陷于流程再造，而是转而投入组织再造，将传统企业组织改造为网络化组织；埃里克·马斯金则在机制设计以外的其他经济理论领域屡有建树，并将机制设计理论的应用扩展到社会保障、环境保护、金融运行等等领域。
这一次，当他们在青岛聚首的时候，物联网时代已经在急速叩门了。
他们都认同，物联网时代的社会，将是比之前的所有社会形态要复杂得多的复杂系统。不但人在生产和传播信息，物也在生产和传播信息，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不断交互、交叉，信息爆炸的程度难以想象。
90年前，哈耶克和兰格这些人类最聪明的脑袋已经在社会信息处理上陷入了困境。幸亏埃里克·马斯金他们另辟蹊径创立了机制设计理论，不是根据现有信息做出解释或者预测，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先设定目标，再讨论在自由选择、自由交换、信息不对称和分散决策的条件下，能否设计以及怎样设计一个机制来达到这个目标。
马斯金对策对此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因而埃里克·马斯金同样不惧于物联网这种复杂系统。他给出了“去中心化”的药方。
他认为，企业想要适应如今快速变化的经济环境，关键原则就是去中心化，打破巨大的僵化组织，成为由众多灵活的小组织构成的企业。 “海尔去中心化的管理模式，能从容地应对物联网时代的挑战，很好地适应一切新形势。”他说。
张瑞敏当然认可去中心化，他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想和这么做的。但是，去中心化以后呢？
现在，他把组织再造推到了“链群”这一步。接下来，链群组织应该如何运作？也就是，如何解决BOIDS世界的第三条规则“凝聚性”问题？
张瑞敏认为，链群组织自演化的原点、吸引力和驱动器分别是用户体验迭代、链群组织迭代和增值分享机制迭代。
其中，增值分享机制尤其重要。在该机制驱动下，链群攸关各方自主抢入，相互制约、相互协同。因此，人单合一的可操作体系就是以增值分享机制为驱动的“链群纵横生态图”。在该体系中，增值分享驱动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吸引着体验链群（纵轴）和创单链群（横轴）自发地融合为一个整体的生态系统，共创增值，并自行解决交互中出现的问题，自动适应动态变化的用户个性化需求。
所以，张瑞敏认为，物联网时代，企业组织应该是“实现了去中心化以后，以用户体验迭代为中心的自驱动；以及，去中介化以后，以链群生态收入为中心的自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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