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信阳人邓杰的父亲最后一次收到儿子短信,是在今年2月19日,“我可以独立了,以后等我有出息了再回家见你,原谅我,爸。”
邓父随即打电话过去,已是无法接通。
19岁的邓杰2015年职高毕业后去了惠州一家电子厂工作。去年9月,邓杰从惠州的工厂辞职,但这个消息一个月之后母亲王芸才从同厂的亲戚口中获悉。
王芸说,后来儿子说找了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友在广州上班,就去了广州。
当家人询问邓杰在广州的工作地址时,他不肯说,还发火与家人大吵一架。每次家人给邓杰打电话都没人接,有时很晚才回一条信息说,“没事不用担心”。
今年过年邓杰原本答应回家,临近过年他突然说和女友在广州过年。在2月19日邓父收到了儿子那条短信后,一直联系不上儿子。
2月24日,家人报了案,并到广州寻找邓杰。
蹲守
只知道人在广州,没有联系方式和具体地址,王芸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大圈之后,决定选择蹲守。这也是传销家庭寻人最常用的一种办法。
王芸说,去年10月邓杰曾往家里汇过一次钱,警方调查发现,汇钱的银行地址为广州白云区人和镇某大厦1楼,临近广州地铁3号线人和站。
根据这个线索,王芸在该大厦附近租了一个单间住下,一个月510元,房间只放得下一张床。
她每天就在地铁口附近的街上找,又或者在地铁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希望能偶遇儿子。每天,有很多和邓杰年纪相仿的人从地铁口进出,但都不是邓杰。
听说附近的拆迁安置区里有个大菜市场,王芸没事也过去转。在那里,她看到许多年轻人在菜场捡菜。她拿着儿子的照片去问,没人理她。
她也曾跟踪过这些年轻人,但每次走着走着,转个弯,人就不见了。在菜市场呆了9天,一无所获。她甚至还被一名男子跟踪,甩开男子后,她心有余悸,不敢再去跟踪那些年轻人了。
到广州后,王芸还做了寻人启事,A4纸大小,上面有儿子的大头照和基本情况,以及她的联系电话。彩打要两块钱一张,王芸印的是黑白版,两毛钱一张,可以打印很多张。
她在地铁口附近贴了十几张后,亲戚们又担心这样做会对邓杰不利。
寻人启事不敢再贴,王芸又在网上找了私家侦探,对方表示1000元保证能找到。在交了300元定金后,对方联系不上了。
在广州待了一个月,王芸寻子无果。胃溃疡的折磨使她决定先回家,等养好身体再去广州找。
在经历6月份寻人时的病发后,薛涛也休养了一段时间。见身体未有不适,他再次踏上寻妹之旅。这次只有他一人。
8月14日上午10时许,他一下火车就直奔火车站附近某小区。这里是他所知的一个传销窝点,4月份,他和妹妹曾在“这个家”吃过饭。但他不确定妹妹是否还在这里。
小区出口处有个小树林,这里成为薛涛的隐蔽之处。他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捏扁,垫在地上坐着,一边抽着烟,一边死死盯着小区入口,生怕错过出来的每一个人。
当天下午1时许,他实在饿了,飞快地去小区边上吃了份盖饭,不到半个小时又回去继续蹲守。
继续蹲守到下午4时,他决定到楼上看看。他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不到一点动静。突然,他拍了拍门,然后跑到下面一层,可还是没什么动静。
薛涛又来到相距不到一公里外的另一个窝点。一直到天黑,也没见到传销人员出入。
吃过晚饭,他开始盘算第二天怎么寻人。他突然想起8月4日妹妹发的朋友圈,说在一个很热闹的公园玩。他注意到照片上有个塔,在夜里每一层塔都亮着灯。
当晚,他拿着塔的照片在街上一个一个人问,哪里有很高很亮的塔。问到第3个人时,对方说应该是万善塔,有两公里远。
万善塔在万善公园,晚上8时许,薛涛进去转了两圈,没有看到妹妹。他守在公园出口,瞪大眼睛,注视着从公园出来的每一位游客。
还是没有妹妹的踪影。晚上10时,突然下起大雨,薛涛这才离开。他在两个传销窝点折中的位置找了一间宾馆住下,日租金50元。
第二天,他去了妹妹曾带他去过的菜市场蹲守,在菜市场逛得久了,门口的保安以为他是小偷,每次都盯着他,直到他离开菜市场。
第三天,他又来到第一天蹲守的窝点继续等待,这次终于有了发现。
当天下午,他等到了曾与妹妹同在一个传销窝点的一名男子,对方正在打电话。
薛涛说,他等该名男子打完电话,开始跟踪男子打算找到新的传销窝点。但他跟了一路,发现对方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此前的窝点附近。
最后,薛涛还是被对方发现了,对方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次日,薛涛的妹妹突然给家里打电话,询问他在干什么,并称自己已回苏州上班。
薛涛让妹妹共享位置,妹妹不同意。他认定妹妹依然在传销组织内。
寻人一直到8月19日,都没有新进展,薛涛决定先回家,调整后再来。
儿子回来了
在薛涛二赴丹阳寻妹期间,北京张强家深陷传销6个月的儿子张磊突然回家了。
今年2月12日,大四男生张磊告诉父母,要去天津见女友一起过情人节。张磊的女友是一年前在火车上相识,自称在天津工作。
张磊说好只去两三天,走时连手机充电器和衣服都没带。到津第三天,张磊在电话里说女友生病了,要照顾,过几天再回去。过几天再问,张磊说要在天津工作。
家人想把衣服寄过去,询问地址但被张磊拒绝,之后每次打电话总是没人接。从2月中旬到4月,张磊先后以各种理由向家里累计索要近十万元,甚至还要挟父母,如果不给钱,他就撞车、跳海。最终家人转给他三万元。
家人怀疑张磊陷入传销,张强前往天津报案,自行寻找一圈后毫无头绪。
8月13日,看到越来越多陷入传销的年轻人出事的新闻,张强决定找人帮忙找孩子。事情还没谈妥,张磊于8月16日晚回家。
他的说法是公司放假,从青岛回来。张磊姐姐查询发现,那个时段根本没有青岛到北京的火车。
张强说,儿子一米七八的个儿,这次回来瘦得皮包骨头,前胸肋骨凸出可见。衣服很脏,像是很久没洗,且神情疲惫。
心疼儿子的他没有责备,也没再细问。
张磊回家后睡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他跟家人坦白自己确实在天津陷入传销,这次回来是因为天津的窝点被查了,组织解散,他无处可去才选择回家。
回到家后,张磊几乎不主动提之前在传销窝点的经历。但家人对他仍是小心翼翼,张强还偷偷查看儿子的手机,看他有没有和传销组织的人再联系。
8月25日,张强催促张磊把实习证和毕业证的事处理了,别影响毕业找工作。张磊说了句“不行我再回去(传销)”,惊得张强不敢再问。
张磊的姐姐一直想找专业心理咨询师来开导弟弟。她发现弟弟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显被传销组织洗脑了。她跟弟弟说起大学生陷入传销死亡的事儿,弟弟的反应是“传销组织有好有坏,他们这种是好的”。
张强则希望儿子早日拿到毕业证,找到工作,然后回归正常生活。
对于薛亚杰、邓杰的家人来说,他们的寻人之旅仍在继续。
邓杰的家人说,从2月份到现在半年多,都没能和孩子联系上,生死未卜。
“不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采访中,邓杰父亲又流了眼泪,“要是能找到他,花多少钱都行。”
薛涛经历了8月份的第二次寻人后,尽管没找到妹妹,但至少得知妹妹没有生命危险,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借着开大货车的机会,以后多拉到丹阳的活儿,到时再去几个窝点附近蹲一蹲,希望能再遇到妹妹,“我想带她回家”。
(薛涛、王芸、张强、张磊均为化名)
【对话】
新京报:你最想跟陷入传销的亲人说什么话?
薛涛:妹妹,这辈子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块开开心心,才是真正的幸福。希望你早点认清传销的本质,早一点回家。
你以前老抱怨我出去玩不带你,等你回来了,我一定带你出去玩,想去哪去哪。
王芸:儿子,希望你早点回家,家里找你都找疯了。你留在惠州出租屋的那双白色运动鞋,是去年回家我给你买的,当时你说很喜欢要穿到惠州去。现在我给你把鞋子带回来了,已经刷洗干净收了起来,等你回来穿。
新京报:你会一直坚持寻找吗?
薛涛:会。我都已经想好了,我没事以后经常跑配送这里(丹阳)的活,等把货送完就来窝点转转,不能明着找就偷偷找。万一见到妹妹就给家里打电话赶紧过来,一定要把她带走。
王芸:会一直坚持,哪怕隔一段时间去找一次,最终也要找到他。
新京报:有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
薛涛:没往生命方面想过,目前看妹妹应该还算安全,但还是希望尽快把她找回来。
王芸:我都不敢想(说着就哭了,没再继续说下去)。
新京报记者 赵朋乐 刘经宇 实习生 李强 赵今朝 A08-A10版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编辑:向文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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